西门庆*4 (A)平安*5 来安*1 来兴*1
陈经济*7 (B)画童*3
金莲*18 (C)玉箫*1 惠祥*7 婆子*6
玉楼*13 (D)月娘*4 大姐*1
宋惠莲*14(E)李瓶儿*6 小玉*3 韩嫂儿*1 贲四娘子*3
(旁白1)
银烛高烧酒乍醺,当筵且喜笑声频。
蛮腰细舞章台柳,檀口轻歌上苑春。
香气拂衣来有意,翠花落地却无声。
不因一点风流趣,安得韩生醉后醒。
话说一日,天上元宵,人间灯夕。西门庆在家,厅上张挂花灯,铺陈绮席。正月十六,阁家欢乐饮酒。正面围着石崇锦帐围屏,挂著三盏珠子吊灯,两边摆列著许多纱灯椅桌。西门庆与吴月娘居上坐,其馀李娇儿、孟玉楼、潘金莲、李瓶儿、孙雪娥、西门大姐,都在两边列坐。都穿着锦绣衣裳、白绫袄儿、蓝裙子,——惟有吴月娘穿着大红遍地金通袖袍儿、貂鼠皮袄,下著百花裙。头上珠翠堆盈,凤钗半卸。春梅、玉箫、迎春、兰香,一般儿四个家乐,在傍栾(luán/ㄌㄨㄢˊ)筝敲板,弹唱灯词。独于东首设一席,与女婿陈经济坐。一般三汤五割(註1),食烹异品,果献时新。小玉、元宵、小鸾、绣春,都在上面下菜斟酒。
那来旺儿媳妇宋惠莲不得上来,坐在穿廊下一张椅儿上,口里嗑瓜子儿。等的上边呼唤要酒,他(惠莲)便扬声叫:“来安儿、画童儿,娘上边要热酒,快𤓎(zǎn/ㄗㄢˇ)酒上来!贼囚根子,一个也没在这里伺候,都不知往那里去了!”只见画童荡酒上去。西门庆就骂道:“贼奴才,一个也不在这里伺候,往那里去来?贼少打的奴才!”(B)小厮(画童儿)走来说道:“嫂子,谁往那去来?就对着爹说,吆喝教爹骂我!”惠莲道:“上头要酒,谁叫你不伺候?关我甚事!不骂你骂谁?”(B)画童儿道:“这地上干干净净的,嫂子嗑下恁一地瓜子皮,爹看见又骂了。”惠莲道:“贼囚根子!六月债儿还得快(註2)。扫就是,什么打紧,教你雕佛眼儿(註3)?便当你不扫,丢著,另教个小厮扫。等他问,我只说得一声。”(B)画童儿道:“耶嚛(yē hù/ㄧㄝ ㄏㄨˋ)嫂子!将就些儿罢了,如何和我合气!”于是取了苕(tiáo/ㄊㄧㄠˊ)帚来,替他扫瓜子皮儿。这宋惠莲外边嗑瓜子儿,不题。
却说西门庆席上,见女婿陈经济没酒,吩咐潘金莲去递一巡儿。这金莲连忙下来满斟一杯酒,笑嘻嘻递与经济,说道:“姐夫,你爹吩咐,好歹饮奴这杯酒儿。”经济一壁接酒,一面把眼儿不住斜溜妇人,说:“五娘请尊便,等儿子慢慢吃!”妇人一迳将身子把灯影著,左手执酒,刚待的经济用手来接,右手向他手背只一捏。这经济一面把眼瞧著众人,一面在下戏把金莲小脚儿上踢了一下。妇人(金莲)微笑,低声道:“怪油嘴,你丈人瞧著待怎的?”看官听说:两个只知暗地里调情顽耍,却不知宋惠莲这老婆只自一个儿在隔子外,窗眼里被他瞧了个不亦乐乎。正是:当局者迷,傍观者清。虽故席上众人倒不曾看出来,却被他向窗隙灯影下观得仔细。(惠莲)口中不言,心下自思:“寻常时在俺们跟前,倒且是精细撇清,谁想暗地却和这小伙子儿勾搭。今日被我看出破绽,到明日再搜求我,自有话说。”正是:
谁家院内白蔷薇,暗暗偷攀三两枝。
罗袖隐藏人不见,馨香惟有蝶先知。
饮酒多时,西门庆忽被应伯爵差人请去赏灯吃酒去了。吩咐月娘:“你们自在顽耍,我往应二哥家吃酒去来。”玳安平安两个小厮跟随去了。
(旁白2)
月娘与众姊妹吃了一回,但见银河清浅,珠斗斓斑,一轮团圆皎月,从东而出,照得院宇犹如白昼。妇人或有房中换衣者,或有月下整妆者,或有灯前戴花者;惟有玉楼、金莲、李瓶儿三个并惠莲,在厅前看经济放花儿。李娇儿、孙雪娥、西门大姐,都随月娘后边去也。金莲便向二人说道:“他爹今日不在家,咱对大姐姐说,往街上走走去。”惠莲在傍说道:“娘们去,也携带我走走。”金莲道:“你既要去,你就往后边问声你大娘去,和你二娘,看他去不去。俺们在这里等着你。”那惠莲连忙往后边去了。玉楼道:“他不济事,等我亲自问他声去罢。”(E)李瓶儿道:“我也往屋里穿件衣裳去,这回来冷,只怕夜深了。”金莲道:“李大姐,你有披袄子,带出件来我穿着,省得我往屋里去走一遭。”那李瓶儿应诺去了。独剩著金莲一个,看着经济放花儿。见无人,走向经济身上捏了一把,笑道:“姐夫原来只穿恁单薄衣裳,不害冷么?”只见大家人来昭儿子小铁棍儿笑嘻嘻在跟前,舞旋旋的且拉着经济,问姑夫要炮𤍤(zhāng/ㄓㄤ)放。这经济恐怕打搅了事,巴不得与了他两个元宵炮𤍤,支的他外边耍去了。(经济)于是和金莲打牙犯嘴,嘲戏说道:“你老人家见我身上单薄,肯赏我一件衣裳儿穿也怎的?”金莲道:“贼短命,得其惯便了!头里蹑了我的脚儿,我不言语;如今大胆又来问我要衣服穿!我又不是你影射的,何故把与你衣服穿?”经济道:“你老人家不与也罢,如何扎筏子来唬我?”妇人(金莲)道:“贼短命,你是城楼子上雀儿,好耐惊耐怕的虫蚁儿(註4)?”正说著,见玉楼和惠莲出来,向金莲说道:“大娘因身上不方便,大姐不自在,故不去了。教娘们走走,早些来家。李娇儿害腿疼,也不走。雪娥见大姐姐不走,恐怕他爹来家嗔他,也不出门。”金莲道:“都不去,罢!只咱和李大姐三个去罢。等他爹来家,随他骂去!再不,把春梅小肉儿和上房里玉箫,你房里兰香,李大姐房里迎春,都带了去,等他爹来家问,就教他答话。”(E)小玉走来道:“俺奶奶也是不去,我也跟娘们走走。”玉楼道:“对你奶奶说了去,我前头等着你。”良久,小玉问了月娘,笑嘻嘻出来。
当下三个妇人,带领着一簇男女。来安画童两个小厮,打着一对纱吊灯跟随。女婿陈经济躧(xǐ/ ㄒㄧˇ)著马点放烟火花炮与众妇人瞧。宋惠莲道:“姑夫,你好歹略等等儿,娘们携带我走走!我到屋里搭搭头(註5)就来。”经济道:“俺们如今就行。”惠莲道:“你不等,我就是恼你一生!”于是走到屋里,换了一套绿闪红缎子对衿袄儿,白挑线裙子。又用一方红销金汗巾子搭著头,额角上贴著飞金,三个香茶翠面花儿,金灯笼坠子,出来跟着众人走百病(註6)儿。月色之下,恍若仙娥,都是白绫袄儿,遍地金比甲。头上珠翠堆满,粉面朱唇。经济与来兴儿左右一边一个,随路放慢吐莲、金丝菊、一丈兰、赛月明。出的大街市上,但见香尘不断,游人如蚁,花炮轰雷,灯光杂彩,箫鼓声喧,十分热闹。左右见一队纱灯引导一簇男女过来,皆披红垂绿,以为出于公侯之家,莫敢仰视,都躲路而行。那宋惠莲一回叫:“姑夫,你放个桶子花我瞧。”一回又道:“姑夫,你放个元宵炮𤍤我听。”一回又落了花翠,拾花翠;一回又掉了鞋,扶著人且兜鞋;左来右去,只和经济嘲戏。玉楼看不上,说了两句:“如何只见你掉了鞋?”(C)玉箫道:“他怕地下泥,套著五娘鞋穿着哩!”玉楼道:“你叫他过来我瞧,真个穿着五娘的鞋?”金莲道:“他昨日问我讨了一双鞋,谁知成精的狗肉,他套著穿!”惠莲于是搂起裙子来,与玉楼看,看见他穿着两双红鞋在脚上,用纱绿线带儿扎著裤腿,一声儿也不言语。
(旁白3)
须臾,走过大街,到灯市里。金莲向玉楼道:“咱如今往狮子街李大姐房子里走走去。”于是吩咐画童来安儿打灯先行,迤逦(yǐ lǐ /ㄧˇ ㄌㄧˇ)往狮子街来。小厮先去打门,老冯已是歇下,房中有两个人家卖的丫头,在炕上睡。慌的老冯连忙开了门,让众妇女进来,旋戳开炉子炖茶,挈(qiè /ㄑㄧㄝˋ)著壶往街上取酒。孟玉楼道:“老冯,你且住,不要去打酒,俺们在家,酒饭吃的饱饱来,你们有茶,倒两瓯子来吃罢!”金莲道:“你既留人吃酒,先饤(dìng /ㄉㄧㄥ ˋ )下菜儿才好。”(E)李瓶儿道:“妈妈子,一瓶两瓶取了来,打水不浑的(註7),够谁吃?要取一两坛儿来。”玉楼道:“他哄你,不消取;只看茶来罢。”那婆子方才不动身。(E)李瓶儿道:“妈妈子,怎的不往那边去走走,端的不知你成日在家做些什么。”(C)婆子道:“奶奶,你看丢下这两个业障在屋里,谁看他?”玉楼便问道:“两个丫头是谁家卖的?”(C)婆子道:“一个是北边人家房里使女,十三岁,只要五两银子;一个是汪序班家出来的家人媳妇,家人走了,主子把䯼髻打了,领出来卖,要十两银子。”玉楼道:“妈妈,我说与你,有一个人要,你赚他些银子使。”(C)婆子道:“三娘,果然是谁要?告我说。”玉楼道:“如今你二娘房里只元宵儿一个,不够使,还寻大些的丫头使唤。你倒把这大的卖与他罢。”因问:“这丫头十几岁?”(C)婆子道:“他今年属牛,十七岁了。”说著,拿茶来,众人吃了茶。那春梅玉箫并惠莲都前后瞧了一遍,又到临街楼上推开窗子瞧了一遍。陈经济催逼说:“夜深了,看了快些家去罢。”金莲道:“怪短命,催的人手脚儿不停住,慌的是些什么!”于是叫下春梅众人来,方才起身。冯妈妈送出门,(E)李瓶儿因问:“平安往那里去了?”(C)婆子道:“今日这咱还没来,教老身半夜三更开门闭户等着他。”(A)来安儿道:“今日平安儿跟了爹往应二爹家去了。”(E)李瓶儿吩咐:“妈妈子,早些关了门,睡了罢!他多也是不来,省的误了你的睡头。明日早来宅里伺候。你是石佛寺长老——请着你就张致了(註8)。”(C)婆子道:“谁是老身主儿,老身敢张致?”(E)李瓶儿道:“妈妈休得多言多语,明日早与你二娘送丫头来。”说毕,看着他关了大门,这一簇男女方才回家。
走到家门首,只听见赁(lìn /ㄌㄧㄣˋ)房子的韩回子老婆韩嫂儿声唤。因他男子汉答应马房内臣,他在家跟着人走百病儿去了,醉回来家,说有人夜晚剜(wān/ㄨㄢ)开他房门,偷了狗,又不见了些东西,坐在当街上撒酒风骂人。众妇人方才立住了脚。金莲使来安儿:“你去叫韩嫂儿,等俺们问他个端的。”不一时,把韩嫂儿叫到当面:“你为什么来?”(E)韩嫂儿不慌不忙,扠手向前拜了两拜,说道:“三位娘在上,听小媳妇从头儿告诉——”唱〔耍孩儿〕为证:“太平佳节元宵夜”云云。玉楼等众人听了,每人掏袖中些钱果子与他,叫来安儿:“你叫你陈姐夫送他进屋里。”那陈经济且顾和惠莲两个嘲戏,不肯搊(chōu/ㄔㄡ)他去。金莲使来安儿扶到他家中,吩咐教他明日早来宅内浆洗衣裳,“我对你爹说,替你出气。”那韩嫂儿千恩万谢,回家去。
(旁白4)
玉楼等刚走过门首来,只见(E)贲四娘子穿着红袄,玄色缎比甲,玉色裙,勒著销金汗巾,在门首笑嘻嘻向前道个万福,说道:“三位娘那里走了走?请不弃到寒家献茶。”玉楼道:“方才因韩嫂儿哭,俺站住问了他声。承嫂子厚意,天晚了,不到罢。”(E)贲四娘子道:“耶嚛(yē hù/ㄧㄝ ㄏㄨˋ)!三位娘上门怪人家,就笑话俺小家人家茶也奉不出一杯儿来?”生死拉到屋里。原来外边供养观音八难并关圣贤,当门挂著雪花灯儿一盏。掀开门帘,他十四岁女儿长姐在屋里。桌上两盏纱灯,摆设著春台果酌,与三人坐。(E)(贲四娘子)连忙教他长姐过来,“与三位娘磕头递茶!”玉楼金莲每人与了他两枝花儿;李瓶儿袖中取了方汗巾,又是一钱银子,与他买瓜子儿嗑。喜欢的贲四娘子拜谢了又拜。款留不住,玉楼等起身。到大门首,小厮来兴在门首迎接。金莲就问:“你爹来家不曾?”(A)来兴道:“爹未回家哩。”三个妇人,还看着陈经济在门首放了两筒一丈菊和一筒大烟兰,一个金盏银台儿,才进后边去了。西门庆直至四更来家。正是:醉后不知天色瞑,任他明月下西楼。
却说陈经济因走百病儿,与金莲等众妇人嘲戏了一路儿,又和来旺媳妇宋惠莲两个言来语去,都有意了。次日早晨梳洗毕,也不到铺子内,迳往后边吴月娘房里来。只见李娇儿金莲陪着吴大妗子坐的,放著炕桌儿,才摆茶吃。月娘便往佛堂中烧香去了。这小伙儿向前作了揖,坐下。金莲便说道:“陈姐夫,你好人儿!昨日教你送送韩嫂儿,你就不动,只当还教你小厮送去了。且和媳妇子打牙犯嘴,不知什么张致!等你大娘烧了香来,看我对他说不说!”经济道:“你老人家还说哩,昨日险些儿子腰累㿚瘑(luò guō/ㄌㄨㄛˋ ㄍㄨㄛ)(註9)了哩!跟了你老人家走了一路儿,又到狮子街房里回来,该多少里地?人辛苦走了,还教我送韩回子老婆!教小厮送送也罢了。睡了多大回就天亮了,今早还爬不起来。”正说著,吴月娘从佛堂烧了香来,经济作了揖。(D)月娘便问:“昨日韩嫂儿为什么撒酒风骂人?”经济把因走百病被人剜开门,不见了狗,坐在当街哭喊骂人,“今早他汉子来家,一顿好打的,这咱还没起来哩。”金莲道:“不是俺们回来,劝的他进去了。一时你爹来家撞见,什么样子!”说毕,玉楼、李娇儿、大姐,都到月娘屋里吃茶,经济也陪着吃了茶。后次(D)大姐回房,骂经济:“不知死的囚根子!平白和来旺媳妇子打牙犯嘴,倘忽一时传的爹知道了,淫妇便没事,你死也没处死!”几句说的经济睁睁的。
(旁白5)
那日西门庆在李瓶儿房里宿歇,起来的迟。只见荆千户——新陞一处兵马都监——来拜。西门庆才起来,旋梳头,包网巾,整衣出来,陪荆都监在厅上说话。一面使平安儿进来后边要茶。宋惠莲正和玉箫小玉在后边院子里挝子儿,赌打瓜子,顽成一块。那(E)小玉把玉箫骑在底下,笑骂道:“贼淫妇,输了瓜子,不教我打!”因叫惠莲:“你过来,扯著淫妇一只腿,等我肏这淫妇一下子。”正顽著,只见(A)平安走来,叫玉箫:“姐,前边荆老爹来,使我进来要茶哩。”那玉箫且和小玉厮打顽耍,不理他。那(A)平安儿只顾催逼说:“人坐下来这一日了。”宋惠莲道:“怪囚根子,爹要茶,问厨房里上灶的要去,如何只在俺这里缠?俺这后边只是预备爹娘房里用的茶,不管你外边的帐。”那平安儿走到厨房下,那日该来保妻惠祥,(C)惠祥道:“怪囚,我这里使着手做饭,你问后边要两锺茶出去就是了,巴巴来问我要茶!”(A)平安道:“我到后头来,后边不打发茶。惠莲嫂子说,该是那上灶的首尾,问那个要。他不管哩!”这(C)惠祥便骂道:“贼泼妇,他认定了他是爹娘房里人,俺天生是上灶的来?我这里又做大家伙里饭,又替大娘子炒素菜,几只手?论起就倒倒茶儿去也罢了,巴巴坐名儿来寻上灶的,上灶的是你叫的!误了茶也罢,我偏不打发上去。”(A)平安道:“荆老爹来坐了这一日,嫂子快些打发茶,我拿上去罢。迟了又惹爹骂!”当下这里推那里,那里推这里,就耽误了半日。比及又等玉箫取茶果茶匙儿出来,平安儿拿出茶去,那荆都监坐的久了,再三要起身,被西门庆留住。嫌茶冷不好吃,喝骂平安来,另换茶上去吃了,荆都监才起身去了。西门庆进来问:“今日茶是谁炖的?”(A)平安道:“是灶上炖的茶。”西门庆回到月娘上房,告诉月娘:“今日炖这样茶去与人吃,你往厨下查那个奴才老婆上灶?采出来问他,打与他几下。”(E)小玉道:“今日该惠祥上灶哩。”慌的(D)月娘说道:“这歪辣骨,待死!越发炖恁样茶上去了。”一面使小玉叫将惠祥,当院子跪着,问他要打多少?(C)惠祥答道:“因忙做饭,炒大娘子素菜,使着手,茶略冷了些。”被(D)月娘数骂了一回,才饶了他起来。吩咐:“今后但凡你爹前边人来,教玉箫和惠莲后边炖茶,灶上只管大家茶饭。”
这(C)惠祥在厨下忍气不过,刚等的西门庆出去了,气狠狠走来后边,寻着惠莲,指著大骂:“贼淫妇,趁了你的心了罢了!你天生的就是有时运的爹娘房里人;俺们是上灶的老婆来!巴巴使小厮坐名问上灶要茶,上灶的是你叫的?你我生米做成熟饭,你识我见的!促织不吃癞虾蟆肉——都是一锹土上人(註10)。你恒数不是爹的小老婆就罢了;是爹的小老婆我也不怕你!”惠莲道:“你好没要紧,你炖的茶不好,爹嫌你,管我甚事?你如何走来拿人撒气?”(C)惠祥听了此言,越发恼了,骂道:“贼淫妇!你刚才调唆打我几棍儿好来,怎的不教打我?你在蔡家养的汉数不了,来这里还弄鬼哩!”惠莲道:“我养汉,你看见来?没的扯臊淡哩!嫂子,你也不是什么清净姑姑儿!”那(C)惠祥道:“我怎不是清净姑姑儿?跷起脚儿来,比你这淫妇好些儿。我不说你罢,汉子有一拿小米数儿!你在外边,那个不吃你嘲过?你说你背地干的那营生儿,只说人不知道。你把娘们还放不到心上,何况以下的人!”惠莲道:“我背地说什么来?怎的放不到心上?随你压我,我不怕你!”(C)惠祥道:“有人与你做主儿,你可不怕哩!”
两个正拌嘴,被小玉儿请的(D)月娘来,把两个都喝开了:“贼臭肉们,不干那营生去,都拌的是些什么?教你主子听见又是一场儿。头里不曾打得成,等住回却打得成了!”惠莲道:“若打我一下儿,我不把淫妇口里肠勾了也不算!我破著这命摈(bìn/ㄅㄧㄣˋ)兑了你,也不差什么。咱大家都离了这门罢!”说著,往前去了。后次这宋惠莲越发猖狂起来。仗西门庆背地和他勾搭,把家中大小都看不到眼里。逐日与玉楼、金莲、李瓶儿、西门大姐、春梅,在一处顽耍。
那日冯妈妈送了丫头来,约十三岁,先到李瓶儿房里看了,送到李娇儿房里,李娇儿用五两银子买下,房中伏侍,不在话下。正是:梅花恣逞春情性,不怕封夷号令严。有诗为证:
外作禽荒内色荒,连沾些子又何妨。
早晨跨得雕鞍去,日暮归来红粉香。
毕竟未知后来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
(註1)三汤五割:三道湯,五道燒鴨燒鵝等大菜, 泛指筵席中最高規格的餚饌
(註2)六月债儿熱,还得快就是: 至今江南一帶仍有「六月債、還得快」的諺語,可能從此簡化而來。
(註3)雕佛眼儿: 比喻工作的繁重和細緻
(註4)你是城楼子上雀儿,好耐惊耐怕的虫蚁儿: 潘金蓮笑罵陳敬濟的話,意指陳敬濟色膽包天。這蟲蟻兒夠膽大的(「耐」見48條),城樓上雀兒的膽恐怕也不過如此。(有人認為雀兒就是蟲蟻兒,屬山西方言,未免牽強。)貌似這句話是並列句,實際上是歇後語。
(註5)搭头: 用巾帕蓋在頭上, 是婦女外出時的裝束
(註6)走百病: 又稱‘遊百病’‘散百病’等“走三橋”
***明代北方民俗,婦女在元宵或正月十六日夜相率出遊,以祛除百病。 ... 古代京師舊俗,婦女多以元宵夜出遊,避災求福的活動,稱為「走百病」
***參與者多為婦女,他們結伴而行或走牆邊,或過橋過走郊外,目的是驅病除災。元宵節夜婦女相約出遊,結伴而行,見橋必過,認為這樣能祛病延年。又稱“走橋”。江南蘇州一帶稱為“走三橋”。
***清康熙《大興縣誌》載:“元宵前後,賞燈夜飲,金吾夢池。民間擊太平鼓,走百索,婦女結伴遊行過津橋,曰:‘走百病’。”“走百病”在民間是很講究的,必須是在特定時間進行,婦女們聚合在一起,或走牆邊,或過橋或走郊外,目的是驅病除災。這是一種消災祈健康的活動。民間普遍認為,在“走百病”時,還要“摸釘”,方能求吉除疾。“摸釘”,是指到寺觀燒香,用手觸摸廟中大門上的門釘,以此祈盼家庭人丁興旺。
***在古代,婦女困居閨房,是不能隨便出門遊走的,尤其是未出閣的姑娘和年輕的少婦們,即便是要到親朋家做客,也都是車載轎抬,“走百病”這種習俗讓婦女獲得了短暫的“解放”,給了她們一個成羣結隊出門遊玩的藉口,使壓抑的人性得到一種舒展。 此外,這畢竟是一項很好的體育運動,使難得有户外活動的婦女,好好地鍛鍊一下腰腿,舒筋活絡,於身體有益。
(註7)打水不浑的: 形容禮物微薄。沒什麼用處。
(註8)石佛寺长老——请着你就张致了: 石佛寺:泛指佛寺。长老:庙里的主持。张致:做张做致,指装腔作势
***元杂剧有《张生煮海》,题目正名作“石佛寺龙女听琴,沙门岛张生煮海”,李好古作,今存《元曲选》本。
(註9)㿚瘑: 即瘻痀,就是累得直不起腰來了
(註10)促织不吃癞虾蟆肉——都是一锹土上人: 意指你我都是同一類人,「本是同根生、相煎何太急」,就像促織(蟋蟀)不會吃癩蛤蟆,兩者一樣都是土裡來土裡去。這是歇後語。